莼鲈之思 典型的魏晋名士范儿
南宋一代词宗辛弃疾,作词时喜欢用典,其名篇《水龙吟·登建康赏心亭》中有一句“休说鲈鱼堪脍,尽西风,季鹰归未?”这句中的典故,出自西晋张翰,也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主人公。
壹 率性而为的江东步兵
张翰,字季鹰,祖籍吴郡,即今天的苏州。他的生卒年不详,不过可以确定的是,他经历了吴、西晋两个王朝。张翰诗文俱佳,《世说新语》中说他“博学善属文”,唐代李白有诗云“张翰黄华句,风流五百年”,如今苏州沧浪亭内有五百名贤祠,张翰赫然在列。
不过在当时,张翰出名的不止有文采,还有他的个性。
张翰有个雅号——“江东步兵”。
出身高门大姓的张翰当然没有当过兵,这里的步兵,指的是西晋“竹林七贤”之一的阮籍,因为阮籍曾官至步兵校尉,所以人称“阮步兵”,而张翰,大概在世人眼中,他跟阮籍太像了,所以称他为江东步兵,也就是苏州的阮籍。
阮籍是当时离经叛道的典型,曾公开说“礼岂为我辈设也!”需要说明的是,阮籍所蔑视的“礼”,并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礼貌,而是礼教的代称,也就是儒家社会的道德规矩、言行法则。
阮籍出身陈留阮氏,家世显赫,其父阮瑀位列建安七子,与曹家关系密切,这些是他蔑视礼法的资本。与之类似,张翰当然有率性而为的资本,他出身吴郡四姓之一的张氏,“顾、陆、朱、张”,是可以左右政局的强大势力,张翰的父亲做到了吴国大鸿胪。
岁月流转,张翰的诗文早已散佚,我们无法一睹其媲美潘、陆的文采,但是关于张翰率性而为的故事,倒是留下了很多。
据说,张翰从老家苏州赶赴洛阳,是跟另一位名士贺循一起,而他们此前并不认识。贺循是浙江绍兴人,西晋统一天下后,贺循北上洛阳,途径苏州,晚来无事,就坐在船上抚琴一曲。恰好张翰就在岸边,他听出琴声高妙非凡,于是特意上船想要结识抚琴之人,结果两人一见如故,相谈甚欢,舍不得分开,张翰得知贺循要坐船去洛阳,就说自己正好也有事儿要去洛阳,于是也没跟家里人说一声,就坐着贺循的船去了洛阳。家里人还以为他失踪了。
这几乎是一个翻版的高山流水遇知音,所不同的是,张翰也好,贺循也罢,其家世之显赫,身份之高贵,非俞伯牙、钟子期能相提并论。所以这个故事中,除了友情,还夹杂了别的东西。
张翰所处的时代,西晋已经一统天下,而张翰的“祖国”吴国,刚刚被灭掉。当然,要说张翰有亡国之忧、黍离之悲,还不至于。对于这种世家大族来说,谁做皇帝并不重要,他们需要维护的,只是自己家族的利益。而在古代中国那样的官本位社会,要维护家族利益,当官是唯一的出路,只有家族中不断有人出来做官,家族的地位才能始终稳固。
另一方面,从个人角度来说,学而优则仕,儒家的礼法可以不要,但儒家关于从政当官的教导却十分实惠。
天下已经统一,首都就在洛阳,对想要出仕做官的张翰而言,目标已经很明显了——去洛阳。
所以即便没有遇到贺循,张翰也要去洛阳,而这次偶遇,对张翰而言,则是一种完美的包装,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率性而为的士族佳公子形象。
若干年后,这种包装手法再一次出现,只是时移世易,上一次是北上,而这一次,张翰要离开洛阳,南下苏州。
贰 从容抽身的莼鲈之思
在北方,张翰并不得志,张氏在吴郡是豪门大族,顶尖的士族,但是北方有范阳卢氏,有清河崔氏,有太原王氏,无论如何,也轮不到你一个吴郡的人出头。
更何况,南方人自己也内卷。
北上洛阳,寻求家族和个人发迹的南方人太多了,张翰在其中并不出众,那时所有的聚光灯,都属于另一个人——陆机。
后人说“潘才如江,陆才如海”,北方士人才华的顶峰是潘安,而南方的冠冕,属于陆机。
更何况,当时的西晋王朝,已经危机四伏。发出“莼鲈之思”这一感叹时,张翰任大司马东曹掾,这只是一个大司马府中一个低级的属官,而当时的大司马,叫司马冏。八王之乱早已爆发,皇后贾南风,汝南王司马亮,楚王司马玮,赵王司马伦,都已被杀。
朝堂上是八王之乱,你方唱罢我登场,留下一地的尸首。朝堂之外,匈奴、鲜卑、羯、氐、羌等民族的数量大幅增加,民族矛盾日益尖锐。
也许是看到了王朝的暗流汹涌,也许是看到了自己难以出头,总之,张翰厌倦了洛阳的生活,开始想家了。
《晋书·张翰传》中记载“翰因见秋风起,乃思吴中菰菜、莼羹、鲈鱼脍,曰:‘人生贵适志,何能羁宦数千里,以邀名爵乎?’遂命驾而归。”
菰菜,就是茭白,莼羹,是指莼菜和鱼做的羹汤,鲈鱼脍,则是鲈鱼做成的生鱼片,那个年代这些都是江南特产美食。
仕途不得志,但是名士的风度要始终保持,不然太掉价,所以张翰不能说自己混得不好,当然更不能说大厦将倾。张翰可能工作能力一般,但是对于时局的丧乱,还算有清醒的认识,所以才能提前抽身而退。
而莼鲈之思,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借口。
如果说前辈阮籍的穷途之哭,还饱含了对时局的无奈,对人生无常的惋惜。那么到了后辈手里,与众不同的奇葩言行,早已异化成他们借以标榜自我的工具。王衍以钱为阿堵物,阮修的“将无同”,王羲之的东床坦腹,王徽之的“西山朝来,致有爽气”,与之相比,张翰的莼鲈之思,已经正常多了。
从烈火烹油、繁花似锦,到神州陆沉,百年丘墟,《红楼梦》中说“眼看他起高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”,包括张翰在内的江南才子,亲身经历了西晋王朝的大一统,大分裂,最后帝国轰然倒塌。
永嘉南渡之后的士人,在崇尚浮华、玄妙这条路上,比张翰等人走的更远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证过太多的死亡,经历过太多的磨难,而完全迷失了自己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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